仙阳

为了避免失语、失智、失心疯。

【弥海砂番外】无归处(下)


三天后,又有三名罪犯被制裁,这下基拉复活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媒体连篇累牍地报道着关于基拉的各种信息,各路信息里夹杂着已经无人问津的警察厅官员调令的新闻。所有人都在狂欢,大家又恢复了基拉时代特有的朝气和自信。在民众眼里,基拉已经不仅是基拉了,他有了新的名号——不死的基拉。

 

狂欢是属于平民的,日本和美国的政府高层则不约而同地对此保持了缄默,发言人在记者会上说着没什么营养的场面话,然后被民众争相嘲笑。

美国没再作出什么新的动作,当然了,在不知情的民众眼里,这位新上任的大统领大约是吸取了两位前总统的前车之鉴,自始至终就未公开对基拉进行任何表态。这倒是个聪明的做法,强行剿灭和对抗的结果已经明摆,继续折腾下去除了继续丢人现眼以外似乎也看不到什么好处,中俄等国也反复在联合国会议上呼吁相关各国妥善解决基拉事件,既然国际社会上的风向已经转变,又显然讨不到什么便宜,那退一步当然未尝不可。

 

虽然水底暗潮汹涌,但水面之上仍看似平静。就算是略知内情的海砂,也只知道美国人大约没能在搜查总部和其他几个嫌疑人身上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在将调查目标转向关西后不久,便发生了“基拉复活”事件,随后这明目张胆的调查便无疾而终。而在绝大多数无知无觉的民众眼里,只是慢慢发觉日美两国渐行渐远。当然,去年两国之间闹到了这种地步,同盟显然是不可能和好如初了,只不过尚且还顾及颜面没有直接撕破脸皮罢了,至于所谓的“同盟”则早已经名存实亡了,虽然从一开始,这种说法就不过是粉饰罢了。

 

夜神总一郎又病倒了,大约是前些时候的遭遇太过伤神,给他本就不太硬朗的身体雪上加霜。海砂去医院看了几次,都吃了闭门羹,松田倒被允许留下照料了几次。但时日长了,夜神总一郎也不肯再留他,时时赶着他回去工作,一个人躺在医院里硬抗。待到春暖花开,反反复复的病情终于痊愈,这才勉强出院。

 

至于基拉,或许是刚刚复活尚未恢复元气,也或许是想低调行事不再造成轩然大波,他在复活后只在偶尔进行零星的制裁,针对的都是情节极其严重的犯罪者。经过最初那段时日的狂欢,人们也慢慢适应了他如今的节奏。犯罪率降下来了,虽然和三年前基拉全盛时期的情形不能相比,但已经足够令普通人过上还算安定的生活。

 

经济仍然没有恢复,这两年多的动荡和轮番制裁给日本经济造成的重创几乎不亚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泡沫经济破灭,美国这个家底极厚的超级大国尚且没能恢复元气,日本便更加不可挽回地走向了衰落。民众为了生计疲于奔走,经济基础都没了,基拉之类的社会问题便渐渐更无人有暇关注。基拉自己似乎也不希望自己获得过多关注,目前这种情形正合他意,也没再搞什么发言人和媒体互动之类的东西。

 

 

海砂再次去看月的时候,已经是2013年的夏日。

月墓碑旁边那棵染井吉野已经生长得遮天蔽日,但花期早就过了,只余下亭亭如盖的树荫。

那时她已经走到了28岁的末尾,眼角长出了第一道细纹。而墓碑上的月依然是17岁,仍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

她隔空望着他,前尘往事已经恍如隔世。

 

 

事情逐渐平静下来,海砂终于找了个时间给她的事务所打了个电话。电话居然还能打通,不过接电话的是个陌生人,她跟那人简单交涉之后才知道她以前熟识的那几个经纪人和助理几乎全都离职了。然后海砂等了一会儿,听见对面传来吉田社长的声音。

吉田早就知道她这女人横竖是有点背景了,对她再次全身而退也见怪不怪并没多问,对于她的合约也没多作为难,毕竟在这种境况下得罪个背后显然有人的女人并不是明智之举。海砂当然不傻,连忙对前东家的宽宏大量再三表示感谢,又耐着性子听他吹嘘自己是怎么带领事务所转了型在这乱世生存下来又赚得盆满钵满的。对话的末尾,他兜了个圈子,还是问她打不打算回到事务所续约。你从前最喜欢的鹤美和千越可是都留在事务所了哦,他这样说。

海砂握紧话筒,想起几年前吉田社长把小女儿带到事务所里,鹤美和千越陪着她玩闹时三人天真无邪的笑脸。眼泪盈满眼眶,她过了几秒,才勉强把“不用了”三个字挤出口来。

对方讪笑几句说,当然了,你肯定有门路的。然后又随口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海砂挂掉电话后许久,双手都还在颤抖。

这种经济条件下,除了涉足风俗行业,一个满是漂亮女孩的经纪公司还能往哪转型呢?那些因为合约被迫留在事务所的女孩子,又能有什么选择的机会呢?

 

 

海砂当然没有赚钱的门路,亦没法子拯救别人,但日子总是要继续。

她真的拿着积蓄开了个玩偶店,生意相当惨淡。毕竟经济萧条成这样,没什么人会花数万円请个祖宗回家养着。虽然自己和父母留下的家底加起来数字可观倒也算厚实,但也经不住这么个亏法,于是她拼命折腾,积极自救,又在店里开辟了咖啡和快餐业务,顾客可以坐在一堆浓妆艳抹面无表情的哥特萝莉玩偶中品尝咖啡和西餐,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倒也算得上是种十分解压的行为艺术,小店终于摆脱赤字扭亏为盈,倒能够勉强糊口了。

 


日子在忙碌中眨眼就溜走了。

妆裕是在2016年夏天回来的,她在德国待得久了,早习惯了德式的寡淡打扮,刚回国时穿着黑衣黑裤运动鞋顶着素面朝天的脸就跑来店里找她,在一群妆容精致的女孩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而海砂的萝莉咖啡店那会儿已经是集咖啡奶茶快餐杂货于一体的全方位大杂烩了,毕竟逼格又不能当饭吃,还是搞钱最重要。虽然又雇了两个女孩,但还是忙得脚不沾地,每天眼睛一睁想起的就是进货和库存。所幸日子过得忙碌,倒是少了很多伤春悲秋的时间,只是午夜梦回时仍会哭湿枕头。

 

那天她好不容易送走中午的最后一桌客人,抬眼就看见妆裕抄着口袋站在柜台前咧着嘴冲她笑,从前白皙的面孔被德国炽烈的阳光晒成了极浅的小麦色,看起来倒是告别了日式卡哇伊,朝着自由和健康野蛮生长了。海砂也已经很久不化浓妆了,每天只简单打底勾画一下轮廓,这对从前的她来说简直不可想象。时光的年轮圈圈圆圆,她们都已经改变太多了。

她惊叫一声,隔着柜台一把抱住了妆裕,两人像高中女生一样抱在一起又笑又哭,不停尖叫,半天才难解难分地松开怀抱。

妆裕已经拿到了经济学博士学位,打算回到母校早稻田大学工作,不过她来找海砂可不是来说这些的,而是来邀请她参加她的婚礼的。

海砂盯着桌上那张婚姻入籍表发了会儿呆,然后抬头望着这位今天上午刚刚新鲜出炉的笑嘻嘻的“松田妆裕”。妆裕凑上来说,握住了她的手说,你来当伴娘吧。她望着海砂,十分认真地说,你这么讨人喜欢,以后一定能够再获得幸福的。

她店里的那些顾客也都这么说。海砂看着妆裕也微笑起来,她一边点头,一边在心里悄悄觉得落寞,许多人都喜欢她,可她最想要被喜欢的那个人却早已远行。

 

不久后,松田和妆裕举行了简单的婚礼。

婚礼的规模很小,松田的家人几乎无一出席。四年前他拒绝作为基拉对策室的发言人自断前程时,家族就几乎放弃了他,更别提后来还接连拒绝家中安排的联姻对象而执意迎娶失势上司的“疯女儿”,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远近闻名的不孝子。

夜神一家倒是人均喜气洋洋。夜神总一郎自从那几年接连的大病之后就苍老得厉害,在那以后也再没回到警察厅工作,而是一个人拖着病体深居简出,不怎么见人。这回妻子和孩子的回归可给沉寂已久的夜神家注入了久违的欢乐。在女儿的婚礼上,夜神夫妇紧紧挽着手,少有地露出这样快活的笑容。

 

婚礼前,她也又见到了萤和律,他们已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生长成了小小的少年。萤更像月了,从前他还只是像个缩小版的月,抽了条之后越发和月少年时的模样相差无几。他和弟弟律站在一起的时候,海砂几乎不敢直视,总害怕脑海里那个隐在迷雾中的人会拨云见日,让她万劫不复。

德国的小学是四年制,因此萤和律已经读完了小学,连中学都已经念了半年。夜神夫妇一面觉得让两个刚十一岁的孩子直接去读初中实在有点超前,可看着他俩的成绩单一面又觉得再让他们在日本读个五年级也属实是种虐待,纠结了一番,还是把他们送进初中,打算开学让他们跟着一年级读第二学期。

双胞胎见到她便主动晃过来找她聊天。本来她在见到萤逐渐长大的模样后还本能地生出了一点畏惧,但等那两个孩子开了口,她才发现那些过去的时间仿佛没有溜走过,他们还是像从前一样亲近。他们高高兴兴地跟她说在德国的见闻,然后吐槽日本的初中学得太浅让人无聊。

她一边听一边笑着附和。真好,她想,每个人都那么幸福。

 

婚礼仪式简单而温馨,临近尾声时,妆裕把捧花直接交到了海砂手上。海砂望着他们挽在一起的手臂,微笑着捧着花不停流泪,浮现在脑海里的依然是已经幻想了千百次的月身穿着笔挺西装向自己伸出手的样子,她觉得自己此生都不会再有穿上婚纱的机会了。

 


日子还在继续,在为别人的幸福喝过彩之后,海砂转身还是得拾好自己心里的那片清寂。她也想过要幸福,但她想她所属的那份幸福已经死了。她是不再悲痛了,但痛苦没有被时间治愈,而是被延长,她无时无刻不在彻骨的遗憾中煎熬。已经到了每当看到美好的事或物感受到的都不是喜悦,而是对月再也无法感受这一切的失落。时间并没有抚平她的痛苦,这份遗憾始终历久弥新。所以她想,她大抵是好不了了,月带走了她的幸福,她注定抱憾终生。

 

 

在月死后的第七年,世界终于大致平静下来。这年的八月,海砂居然得到一个拍戏的机会。某部新片的女配角因为片酬问题没谈拢,临开机时退出了拍摄,那角色戏份少片酬低,实在不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寻找替补的人选。电影的制片人刚好是海砂的老朋友,角色的年龄人设又都合适,便拨通了她的电话,请她来救场。

她确实想要拍戏,这是她除了夜神月之外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那会儿基拉已经许久都不制裁犯人了,也不怎么再被人提起。所以她踌躇许久,还是接了下来。

没有经纪人,没有助理,为了争取这个珍贵的工作机会,她只敢要了极微薄的片酬。她珍惜极了这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只能力图在极少的戏份里做得精益求精。多亏这五六年的经历,她见过的人间百态太多了,再不是从前任性的小女孩,演技自然也跟着沉淀了下来,完成这样一个角色自然不在话下。时间早就磨平了她的棱角,她也不再耍小孩脾气,对每个人工作人员都恭恭敬敬。

 

没想到那个角色居然让她一炮翻红,电影虽然是小制作,但上映之后口碑不错,她也连带着被网友讨论了好几波。不久便有其他制片人联系她出演角色,虽然都是些配角,但也算邀约不断。从前是没有机会,但到了现在,她倒真的能复出演艺圈了。

但她还是害怕,观望再三才敢再接戏。一边接戏,还一边操心着自己那间咖啡店,生怕自己万一在演艺圈里翻了车连个退路都找不到。哪知运气一旦来了连门板也挡不住,神明大约是在天上看着他们苦闷的久了,大手一挥,让大家的生活都向好发展起来了。她自顾自地瞻前顾后了一段时间,终于又习惯了在演艺圈里东奔西跑的生活。

 

又过了一年,在春暖花开的时候,妆裕和松田有了孩子,是个女孩,他们给孩子取名叫“光”。海砂去他们的小家里探望的时候,夜神夫妇正抱着孩子逗弄。她微笑着走过去,把带来的小玩具举到小光面前,孩子欢喜地举着小手去抓,夜神幸子顺势把宝宝举高了一点,夜神总一郎凑过去托住宝宝的脚。小光咯咯笑着把绒绒的玩偶抓在手中,夜神夫妇被逗得大笑,脸上终于露出了全然的含饴弄孙的喜悦。

她一边跟着他们笑,一边心里想,他们也终于完全走出了阴霾。

 

没有什么怨恨能比得过新生命带来的喜悦。小光六个多月的时候,妆裕悄悄告诉她,松田同他父母的关系也逐渐缓和了。松田夫人已经时常过来看望他们一家,松田的父亲还端着架子,但也会偶尔打来电话。

 

海砂也越发忙碌起来了。奔波之余,她总想着回报夜神一家,变着法子送各种东西,妆裕家中的许多母婴产品都是她帮着添置的,后来她有了去外国工作的机会,也总是带着国外的时髦玩意儿回来,次数多到夜神夫妇和妆裕夫妇说什么都不肯再收了,她便提出来借着工作机会带着两个孩子出国玩玩。

夜神幸子很快便被她说服了,只是为她总这样破费而觉得失礼。夜神总一郎一开始倒还有点犹豫,不过后来没纠结多久便也同意了。自从双胞胎从德国回来之后,海砂隐隐觉得他明显对两个孩子管得宽泛多了。大约是看着孩子渐渐长大便放宽了心吧,她想道。

 

 

那次她去法国工作的时候正值春日,她刚好有几天假期,便打算在拍摄广告之前提前前往,在巴黎游玩几天。她和夜神夫妇说好,带着放春假的双胞胎一同前往,让他们放松心情、旅游观光。

彼时双胞胎将满14岁,长成了两个半大小子,也已经不再需要像对待小孩子一般的照料,自己便能够把自己照顾得井井有条。

 

在机场接受出境安检的时候,海砂发现两人手持的护照跟自己的并不一样,她自己的是深蓝色的,而双胞胎手里拿的是暗红色的。

她好奇地凑过去,还未看清便正巧轮到了他们,萤把弟弟推到前面,自己留下断后整理他们大包小包的行李。

律却没按照惯例把护照翻开,而是连机票带护照整个儿推给了窗口里的工作人员。

窗口里那个胖乎乎的工作人员见怪不怪地翻开护照,把它举起来对照律的容貌,“Shine……Lawliet……是你本人没错吧?”

海砂立刻转过头去,动作过猛以至于长耳环差点打在脸颊上,几乎没反应过来这个奇怪的英文名字是属于律的。律潦草地点了下头,工作人员没再多问,盖过章后就放他过去了。

她办完自己的手续之后跟上了律,忍不住问道,“你不是叫夜神律?”

律垮着脸地看了她一眼,“我当然叫夜神律。”

萤钻进他俩中间,适时地打断了他们,他冲海砂假模假样地笑了一下,说,“别担心,我也还叫夜神萤。”

 

双胞胎奇怪的名字困扰了海砂整段航程,更诡异的是那两个孩子居然没有一个肯正面回答的,每回她快要迂回到重点上的时候他们就打着哈哈转移话题了。她无可奈何,只好放弃了。

她想Lawliet这名字大概是属于他们的亲生母亲。

 

五个小时后,他们降落在戴高乐机场。

萤拖着箱子走在前面开路,他趴在工作台上用法语跟人家叽里呱啦地交谈了半天,然后转过头来把该做的事情再复述给海砂和律(海砂觉得他主要是在说给自己听,因为在他跟工作人员交谈的时候,律就已经在一边听一边忙活起来了,甚至还腾出手来帮自己抽了张要填的单子)。教完他们,萤很快就办好手续入关了,蹲在通道尽头整理他的随身行李。

到律这里就顺当多了,他有样学样,很快便弄好了入关手续。

这次海砂在他肩膀后面瞥见了单子上他那奇怪名字的写法。

 

Lawliet……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

她没能想起来。

这是当然,失去了死亡笔记的所有权,相关的记忆自然会在脑海中一笔勾销。

 

她实在想要知道那答案,因此决定再努力一回,这回她换了个对象。她蹭到萤身边,问过他确认酒店的事之后,决定打个直球,“Lawliet……是你和萤的亲生母亲吗?”

萤立即转过脸来直视她,轻声吐了句:“不是。”他停顿了一刻,显然既不想谈论这件事,也不想显得失礼,又说,“那人早就死了。我和律从前只有夜神先生一个亲人,以后也只会有夜神一家和你,这几位亲属而已。”

海砂被他这样的话说得心里一热,又有点为自己失礼的探听而愧疚,正纠结着要不要跟他道歉,律从后面戳了他哥哥一下,“你是不是把小姑父落下了?”

“他不也算是夜神家的人?”萤瞥了弟弟一眼。

律挑了挑眉毛,“所以你就是把他忘记了吧?”

海砂笑了起来,知道他们多半也是故意拌嘴的,她心情转好地挽起两个人的手臂。兄弟两个对视一眼,也是笑了起来,拖着箱子往前走。通道里人来人往,律差点撞在前面那个突然停下来站在路中间发呆的穿戴着长风衣和帽子围巾的家伙后背上,幸亏萤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了他。所幸那人似乎同样赶时间,头都没回便匆匆走开了。

 

 

这是海砂得到的唯一一条关于“Lawliet”的情报。但这人的身份并未困扰她许久,因为她在抵达巴黎的当天夜里就见到了他。

她没想到居然是她见过的人。

 

 

那是L精心安排的见面。

 

那天海砂和双胞胎白天在巴黎街头逛了一天,本来说好的是海砂带他们,但萤和律都说得一口流利的法语,问路和导游的工作倒变成了他们两个人在做。三个人看过了卢浮宫和巴黎圣母院,又吃过了法式大餐,终于酒足饭饱地回到了酒店里。

 

接近午夜时,海砂的房门被敲响了。

她那时人还没睡——当然了,娱乐圈人人都是夜猫子——听到敲门声吓了一跳,她裹紧了身上宽松的针织外套,一边胡思乱想着以前看过的那一大堆有关巴黎的犯罪电影,一边蹑手蹑脚地去看猫眼。

 

门外的景象让她悚然一惊——

拥有和律一模一样面孔的男人正站在门外。他像是特意为了让门里的人通过猫眼窥视时能够看清似的,站在门边凑得极近,令清晰放大的面孔呈现在她的可视范围之内。

 

海砂满手冷汗,她没想过这原本隐藏在脑中迷雾里的谜底会突然扯开幕布,就这么直接地出现在她面前。她握住门把手,猛得打开了门。

那人穿着白色的长袖衬衫和蓝色的牛仔裤,趿拉着鞋,身型极瘦,仿佛是具行走的髑髅,但行动竟很灵活,见她开门,便立刻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反手把门关上了。

 

海砂喘着气盯着那人。他黑发黑眼,但长相却并不是纯粹的亚洲人长相,面色更是晦淡得不似活人。然后他果然先开了口,“海砂小姐。”他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不疾不徐地拿着某样东西向她递过来,用流利且使用了敬语的日语说:“这是月君的笔记,请你触摸一下。”

她低头一看,他手里的是一本漆黑的皮质笔记本,封皮上用不知名的文字写着它的名字。理智告诉她那是闯入房间的陌生人递来的奇怪东西,她不该……但她抬眼看了那不速之客一眼,不管不顾地径直伸过手去——

 

 


她觉得自己飘起来了。

 

 


不,不是飘起来了,而是被按进了海里。

 

 


是她自己尘封的记忆之海

 

 


 

 

所有关于死亡笔记的回忆都在对着她低语,但她眼前只看得见暗红色的视野里,少年英俊的侧脸和他头顶漂浮着的“夜神月”三字。

 

 



 

那已经太久没有被想起了。

 



 

 

那才是此生初见

 

 

 

 

 

海如此深邃,她跪在地板上像要溺毙似的喘息。有人拖着她的胳膊似乎想拉她起来,但她死死抱着手里的笔记不为所动,知道对方刚才说的不对——才是那本死亡笔记最初的拥有者,是她放弃了所有权交到月手里,那是仅属于他们的共有的东西。

 

“龙崎。”她低声说,头仍在疼,但长久以来萦在脑子里的迷雾已经散了。

L蹲在她身旁的地上,回答道:“是的。”

记忆回溯归位后,一直以来困扰她的谜题也终于有了答案,她已经见惯了那两张由月和这个人容貌叠加融合而成的脸。但她没再宣之于口,毕竟事情都已经这样摆在她眼前,人人都觉得她愚蠢,她想自己没必要再授人以柄去证明这一点了。

她顺势坐在了地上,想起那两个孩子对月的称呼“夜神先生”,再次觉得天旋地转,忍不住趴倒在地板上干呕起来,觉得自己要求他们称呼自己“弥小姐”这做法简直可笑至极。难堪和愤怒梗在心里却没有发作的支点,只能郁结于胸化作困兽。

L还凑上来想要帮她,她越发感觉恶心极了,用力打开了他的手。那只手在空中悬了几秒,讪讪地收回去了。“这本来就是我的笔记”,她压着嗓子恶狠狠地说,“你算什么——”然后她抬头,看见了对方身后的琉克,惊得一颤,又手脚并用地朝对方爬了过去:“是他——让你来的?那些人——心脏麻痹死亡的罪犯是被复活的基拉给——阿月还活着?是你把他带走了?”她双手死死抓住他的前襟,嘶声祈求道:“让我见一见他吧!”

L显然没预料到她这样的反应,她想他大概也认为她疯了。身边的琉克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但她没有理会,而是拽着对方的衣服凑得更近了,然后果然又在他脸上看到怜悯,可她觉得对方才该是被怜悯的那个。

他愕着两只有着浓重黑眼圈的黑眼睛看了她半晌,开了口:“是我。”他孤零零地蜷蹲在地板上说,“那些人是我杀的。”然后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又把后半句从嘴里拽了出来,“月君已经过世了。”

海砂松开了他,虽然开口时也没抱什么希望,失落也早就习惯了,但真的从他嘴里再一次确认这个事实还是让她觉得失落万分。她竟然还以为自己的心还可以被填满,但那也只不过沙滩上的城堡,浪头一过便消散无踪。

她静了一会儿,拿着笔记站了起来,脑子里终于不再翻江倒海了,而是前所未有地清醒,所以她的双手发起了抖,新的问题出现了——“笔记为什么在手里?”

对方像是个被触发了预先设定好的程式的木偶般回答道:“月君过世后,笔记就留在了搜查总部里,此后就一直在我手中。”

海砂笑出了声:“‘过世’?”她自顾自地笑了一会儿,泪水糊得满脸都是。“你不会也要对我说什么‘他是被基拉杀死的’之类的鬼话吧?”她不在意地摸了摸脸颊,凑近了对方压着嗓子问,“他到底是怎么死的?笔记又是怎么到了手上的?”

“月君是因为心脏病过世的,笔记——”又来了,又是那副龙崎式的一本正经地胡扯。

胡说八道!”她再也无法忍受,发疯一样地嚷起来,“你胡说八道!”对方像被抽打了似的,瞬间安静了下来。但她可没有就这样顺势闭上嘴,除了阿月谁都别想让她乖乖就范!“九年前出现在搜查总部的那个彼永德·巴斯蒂是你吧?”她瞪着L,愤怒于他刚才的避重就轻,然后果然看见他点了一下头,心中的怒火登时更旺了,“他的身体我最清楚!他从前是心脏不好,但也绝不可能就这样死了!是!都是你害得!为什么你一出现他就死了!是你杀了他!是你抢走他的笔记!你凭什么碰他的笔记!那是基拉的!


“虽然阿月确实是死于心脏病,不过我由衷地认为海砂说得也有道理。”琉克见缝插针地点评道。

 

套在L身上的壳子碎裂了,他佝偻着一言不发地缩在原地,看起来完全垮掉了,和十四年前狡黠又随性的样子判若两人。她心里泛起一丝快意,没人能在阿月死后还维持从前的样子,对方显然也不例外,但她也知道他大约不是被她的尖锐击垮的,而是早就变成这样了,只挣扎着又把自己伪装成从前的样子。

“对,是我杀了他。”他说,像是被憋闷了太久终于被许可开口一样,掐着手指神经质地絮叨了起来,“我们在黄盒子仓库对决的时候,他的心脏病发作了……他本来能活下来的……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什么药物和措施都没有用……我们送他去医院,但是太远了……太晚了……”

然后他沉默了许久,又说,“笔记……”他竟然笑了一下,目眦欲裂,浓郁黑眼圈包围着的黑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氤氲的镜子,“笔记是我拿走的。我那时候以为他或许能活下来的,等他醒了,会想要他的笔记的,到时候我就可以……”

 

琉克一边点着头看热闹,一边疯狂火上浇油:“阿月死之前肯定难过死了。使用过死亡笔记的人类在死后可以选择成为死神,我还以为那家伙死后肯定会想当个死神,还赶着回到死神界打算带个新人呢,结果找了一圈也没见他人。”他幸灾乐祸地看着L,凑到他跟前接着说:“你可伤透他的心了,宁愿化成‘无’也不想再看你这家伙一眼了,啧啧啧……”

 

海砂捂着嘴,眼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这么多年过去,她的幼稚和尖锐早就被磨平,已经被压抑得太久了。而今夜的痛击接二连三,此刻她终于找到了把理智抛诸脑后的出口,只想要大哭,然后用言语中伤他。“‘名侦探L’……”她站在那里垂着头又哭又笑,“你算什么侦探?你这个满嘴谎话的骗子,你不光拿走他的笔记……还要骗他去死……”她顿了一下,捂着额越发抽噎着滔滔不绝,“他……我一直把他当作我的神……我什么……任何事情都可以为他去做,我恨不得代替他生病!代替他去死!哪怕他能多爱我一丁点也可以……不,就算他从来没有爱过我也没关系……可你呢……你这样轻易就……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待他?!为什么……我捧在手心里的人……我的神……这样被你弃若敝屣……”

 

“看来聊不成了呢,L。”琉克咧了咧嘴,堵住了离海砂较近的那一侧耳朵,毫无愧疚之色,饶有兴趣地对一言不发的L说,“我看要是邀请她掐死你,她没准还比较乐意。”

 

“有什么可谈的。”她听见琉克的话嘟囔道,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想干嘛?”

“对不起。”L低声道,海砂不知道他是在为什么而道歉,毕竟在她眼里他该道歉的事情太多了,他接着又说,“我想我快要死了,所以想找老朋友聊聊天。”

“你是不是有病?”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简直无法理解他前脚刚忏悔过月的死,转头又要轻描淡写地和她“聊聊天”,刚压下去的怒火又冒了起来,脱口就嚷道,“谁和你是老朋友!把笔记留下,你爱去死就去死好了!”

没想到对方这次没买她的账,干巴巴地吐出个“不行”来,她气得要命,抱着笔记站在原地瞪着他。

“不行,这只是暂时借给你的。”他看着海砂手里的笔记又重复了一遍,意外的坚持,“别的都无所谓,但我手里只有这个了……”他沉默了一下,甚至回头看了一眼琉克,低声重复道,“他的遗物,我只有这些了。”

琉克嫌恶地甩了甩头,显然对于被看作“遗物”十分不满。他耸了耸肩,弓着身跳上了沙发靠背,指着脑袋对海砂说:“自从阿月死了以后,这人脑子也坏了,现在彻底疯了。有案子或者耍美国人的时候还有些意思,没事做的时候就只会一个人蹲在屋里没完没了地看阿月以前的录像。真是的,我居然和这种人一起呆了这么长时间……”

海砂看了看琉克,又转向L,也没再生气,“你还在意这个?”她微微侧过身子,看着L轻声问,“阿月不是被你害死的吗,现在他人都没了,你又想着收藏他的遗物了?”

L听了这话仍是没有什么反应,安静了片刻后,他平静地承认了,“对。”他站起身来,语气十分诚恳:“但我也不会再霸占他的东西太久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还是希望能谈一谈,这也跟萤和律的事情有关——”

 

这时,门外响起了轻轻地敲门声。

海砂一惊,转头死死瞪着房门,这才想起来双胞胎就住在她隔壁,想必是她刚才的动静惊动了两个孩子。

“弥小姐,你还好吗?”果然是萤。

海砂阴郁地看向房里的不速之客,对方显然也听见了萤的声音,脸上露出了仿佛刚被关进动物园笼子里遭受围观示众的老猴子般无所适从的神情,连忙冲她摇头。她烦躁地原地转了一圈,发现假装屋里没有这两个家伙果然还是更好的选择,只好不情愿地默许了。对方连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打开阳台门躲进了窗帘后面。琉克怪笑一声,也穿过墙飞去外面了。

 

她擦了擦脸,学着月当年的样子把笔记塞进腰后的衣服里,站起来去开门,萤正一个人站在门口。

“没发生什么事情吧,弥小姐?”

因为刚才的境遇,她本能地对“弥小姐”这个称呼露出了一点反感,立刻摇了摇头,用仍带着鼻音的沙哑嗓子说,“只是一个人排练得太投入了而已,真是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吧?”

萤看了一眼房内,见里面貌似一切正常后,向她微笑道:“害怕倒不至于,毕竟我和律见过的可怕事情多了。”然后他转而看着她正色道:“反正因为时差的关系我们也睡不着,你来我们的房间,我和律来帮你排练吧,海砂?”

她犹豫了一下,这项提议实在诱人,但她出门前L提到却未及进行的“跟萤和律有关”的谈话也确实让她好奇。她左右为难了一下,还是拒绝了他的提议。

萤既没有坚持,也丝毫没表现出不悦的意思,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又想起夜神先生了吗,海砂?”

海砂被他的敏锐吓了一跳,差点又流出泪来。

萤顺势抬起双臂抱了抱她,一手轻轻上下抚了抚她的后背,一手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唤她名字的语气和月当年一模一样。他太像月了,黑色的头发在酒店走廊暖色的灯光映照下散发出温暖的棕色调来。

海砂恍惚了一下,注意到他把对她的称呼也改成了“海砂”,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做了。她也拍着萤的后背在他怀里趴了片刻,还是决定去L那里听一听关于这两个孩子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便从这个短暂的拥抱里脱出来,“我确实想他了,但哭过之后觉得好些了,过一会儿就打算休息了。”

萤点了点头,退了出去,刚要和她道晚安,便听到一侧传来的声音。

 

“你好慢啊,为什么喊个人过来还要那么久。”

律从隔壁门里趿着拖鞋走了过来,伸手便把右胳膊吊在了他哥哥脖子上,右手一把抓住了萤的手。萤不自然地挣了一下,但并没挣脱,便随他去了。

海砂对他一笑,看出他的低气压来。

律也对她勉强一笑,但他接下来说出的话让人笑不出来,“这么晚了就别在这里打扰别人啰,去我们屋里一起玩吧。”

她只好把刚才跟萤讲过的说辞又同律讲了一遍,律始终面无表情。好在萤也帮腔道,“没关系,如果明天一早她想向我们倾诉,会主动找来的,现在就让她自己待一会儿吧。”

律站在原地近距离冲他哥哥送去了一个不怎么和善的眼神,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也退了出去,但在转身前,他微微俯下身子,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虽然午夜梦回容易想起陈年往事来,但有些人和事还是少沾为妙,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没命了。”

她一抬头,看见他面上一闪而过的讥诮,心里对屋中帘后那人的怨恨果然又翻腾了起来。

 

萤淡定地向她点了点头,“晚安,海砂小姐。”律也拖着长腔对她道了句晚安。

海砂向他们挥挥手,“晚安,你们两个。”

 


她关上房门,L慢慢从窗帘后走了出来。

“他这样像他……”L喃喃地说,“我没想过他们已经长得那么大了……”

海砂张了张口,却又觉得自己哑火了,她看了他一会儿,才慢慢抽了张纸巾塞给他。L讶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才迟迟反应过来,将那纸巾捂在脸上。

“早知道这样,当初为什么要那样对他……”

他仍保持着那个姿势,许久只发出一声似哭非哭的呜咽。

 


 

她终究还是和他谈了谈。

填补上了那些缺失的记忆,她才终于窥得月身后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见到那些为了保护卷入其中知晓、或不知晓真相的无辜的人,而做出的无数不为人知的努力。

九年前,L说服了夜神总一郎和搜查总部的几位警官,让已经死亡的魅上照背锅,坐实了所有的证据结案上报警察厅长官,永久掩埋了“夜神月是基拉”这个真相,暂且保住了和这个案子相关的所有人。因为魅上照检察官的身份,警察厅和内阁在得知白宫正在等待基拉事件的调查结果之后,也如他所料地作了一切努力力图捂住基拉的“真实身份”。

但在L的讲述里,这一切布局都只是令魅上照看起来更像是真的基拉而作出的努力而已。只有拉上整个日本政府做局,才能掩盖真正的真相,给夜神月和他的家人多上一重保险。而他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警察厅乃至政府的伎俩能把美国糊弄过去,基拉的“真实身份”和已经死亡的事实早晚都会被调查出来。所以他欺骗了夜神总一郎,待到对方反应过来的时候,事情已成定局,即便再如何愤怒怨恨,除了与L决裂,他也无法再做什么了。而警察厅的叛徒事件则再为这场大戏火上浇了一把油,将局面搅得更加混乱,而卷入其中的几位原搜查总部警官,除了歪打正着主动淡出权力中心的松田在日后的清算中躲过一劫之外,其余几人则无不是下场凄凉。

 

海砂磨砂着手中的笔记,这才慢慢理清了这些年来这些细碎事情的头绪,大抵知晓松田父母对他态度的转变恐怕也不只是小光的出生这么简单。而夜神总一郎这些年对待她态度的变化便更加容易理解,毕竟萤和律才是他们所有人都共同想要保护的人,而她不过是在这庞然计划下侥幸逃脱了法律制裁的共犯而已。而之后态度的缓和,则大约是在安宁日子里过得久了以后时过境迁地和解吧。

她想着数年前和夜神总一郎一同住在东京郊外的别墅里时他和L在电话中联络的信任和默契,和刚刚L见到他自己的两个孩子长大后的样貌的反应,才迟迟想到,大约是同夜神总一郎决裂后,L失去他的两个孩子的音讯已久了。作为一个忠直之人,夜神总一郎或许能够与她这个失了忆的第二基拉和平共处,但对于L这个为了几个人的幸福便陷整个日本于不顾的罪魁祸首,终究无法原谅。

而她虽然知道了夜神总一郎的想法,但在这一点上,她知道自己无疑是认同L的做法的,日本的未来如何并不被他们在意,他们唯一同样想做的只是护住月曾经以命相护的两个孩子而已。直到这时,她才终于对他们的谈话心平气和下来,甚至对L生出了一点同情。

 

在对方的讲述下,她也才知道了那一年他们被人跟踪调查时,L那边开展的行动,他特地选在了FBI开始对魅上照曾经工作的京都地方检察院展开调查的时候,自导自演了“基拉复活”事件,引开了美国对关东的视线。当然了,基拉刚刚“复活”的时候,着实让美国人阵脚大乱了一阵,他们内部大约也争执得厉害,但无论如何前期对抗时种下的恐惧仍旧挥之不去,针对基拉的所有调查行动很快便陆续停止了,过了些时间才又陆续恢复。此前多年同F B I打交道的经历帮了L的忙,让他大致了解对方的思路和行事手段,不光把战场从东亚引至欧美,还能够周旋至此。

但美国毕竟也不全是傻子,时间久了也慢慢回过味来,意识到这位新基拉显然是个熟知美方行动规律的人,再加上2010年初L向他们提供的消息,两相结合琢磨一下,就看得出新的基拉和L显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到这时,他就已经不再拥有隐藏在暗处的优势了,虽然美国仍要忌惮基拉信徒和支持者的反弹而没有将报复摆在明面上,但这仍是一个人单枪匹马同一个超级大国之间的战争。

 

“我想大概真的支撑不了多久了。”L说,苍白的脸上满是倦意,倒和他那副浓郁的黑眼圈相得益彰,“本来还想等到萤和律大一些……”他笑了一下,“现在看来,大概还没等到那时,我就已经被杀了。”

他对海砂说:“对不起,但我确实不能现在就去死,还有太多事情没有做完了。”他顿了顿,继续说,“我会确保自己的长相永不暴露,不给律惹上麻烦。但是如果我突然死了,只留下两个孩子和无辜的夜神一家手无寸铁,局面就会十分被动。所以,我会把其中一本笔记藏在某处,并设置好程序,只要我死亡,系统会自动把笔记的位置发送给孩子们,当然,如果事情完全平息了,或许有朝一日我能够放弃笔记,把它们直接留给孩子们。到时候我会失去关于笔记的所有记忆,自然也不会来妨碍他们。”他坐直了,十分郑重地对着海砂正色说道:“今天我把基拉事件的明面幕后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请你在将来帮助萤和律。月从前去看望他们的时候,从未避讳过他们关于基拉的事情,所以你是他们最信任的人之一,当萤和律将来再得到死亡笔记,肯定会来找你,到时你触摸笔记恢复了记忆,我想这些信息会帮上他们的忙的。那之后,无论你选择继续过普通人的生活,还是继续成为第二基拉,他们肯定都会支持的。”

 

海砂看着他漆黑的圆眼睛,脑海中仍是萤用月的语气和动作叫她“海砂”和律抬眸深深望着她的样子,那身影慢慢和从前的月重合起来,她暗暗想,或许会在未来的不知何时,她也能够为了阿月的遗愿和萤、律的未来,再次成为新基拉的第二基拉也说不定,终于点了点头。


L极感激地望着她,郑重道,“谢谢你。”然后他顿了片刻,又开口道,“我这次拜访,还有另一个原因。”他说,“有一件事我认为你应该知道,这事我和搜查总部的几位都知道,但只有你——没有关于笔记的记忆就没办法告诉你,所以我才带着笔记过来。你还记得2009年的圣诞节,你和月君最后一次见面时的情形吗?”

 

她当然记得,那是她和月的最后一面。那次见面,月的所说所做并不涉及死亡笔记,所以她的记忆自然也无从失去,而是原原本本的留存在她脑海中。

海砂一时不太明白L为什么要提及那次见面,那实在是次不太愉快的事情,连她自己也不常回忆起来——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月。

那会儿她和月被搜查总部的四位警官分开监视已久,她总向模木吵着要去见月,这种要求在往常一般都只有被忽视的份儿,但是圣诞节那天早上,不知怎么的,本该身在搜查总部的相泽突然主动过来,告诉她月病得厉害。他恐怕没法儿照顾好自己了,他这样对她说,我们搜查总部的几位又都是男人,只好请你过去。

她一听就慌起来,想起月之前高烧不退的样子,连忙点了头,转身就往房间内跑去,错身的瞬间瞥见模木看向相泽的不赞同的眼神,但她没空细想那是什么意思,只冲进房里从衣柜里胡乱扯了几件衣服塞进包里。等她气喘吁吁地回到玄关的时候,模木已经静静垂了眼睛沉默不语,相泽看了一眼她手里挎着的包说了句“走吧”。

 

月确实病得十分厉害。

她到达搜查总部的时候早就到了上班时间,但相泽引着她去的却是位于一层的卧室。她进门的时候他正在咳,看起来更瘦了,穿着宽松厚实的毛衣半躺在床上,蜷缩着捂住胸口咳嗽,伶仃得像个孩子。

她有些近乡情怯,又怕吵了他,踮着脚跑到他身边。

月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下来,仍用手按着胸口,虽然先前咳得厉害,但精神看起来倒还算不错。他并没理会她,而是抬眼看向了门口的相泽。

相泽面对他也有些不太自然,顿了一下才说:“海砂小姐是被接过来照顾你的,你病得这么厉害,我们几个这些天也都一直在为你担心呐。”

“哦?当初不是你们听信了尼亚的鬼话,认为我是基拉,要把我和第二基拉分开监视吗,现在怎么又改主意了,还搞得这样劳师动众。”月无甚表情地漠然道,没接相泽的话头,而是单刀直入地把问题扔回给了相泽。

相泽被他这直白的话噎了一下,但大约也早就想过了他会拒绝因而想好了对策,随即道,“查案固然重要,但你的身体也同样重要。你这样严重的病情,本来应该知会次长和夫人的,就是担心你觉得劳师动众,才只告诉了海砂小姐。她一听说你病了,就急着要过来呢。”

月静了几秒,貌似同意地点了点头。相泽暗暗舒了口气,笑说,“这就让人放心多了。虽然这么说有些失礼,但你从初中开始就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现在夜神次长还在医院里休养,要是你出了什么事,那我可再也没有脸面去见他了。”

“那您真是太贴心了,相泽先生。”月也露出了极温和的笑容,“本就是我生病拖累了大家,这么体贴的安排实在是让人受之有愧呢。”他侧着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笑得更深了:“听您说起从前的事情,倒让我想起了您家中的小由美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呢。她现在也上初中了吧?真让人心疼,这么长时间见不到爸爸。”

“啊,都是为了调查案子,她和她妈妈也都理解。”相泽大约没料到月突然转变了态度,一时摸不着头脑,慢慢回答道。

“那怎么行呢,您都这么为我着想了,我也要为您和大家着想啊。”月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关切极了,他一边说,一边翻开手机,大约是在查找通讯录,“我把相泽夫人和孩子们也请过来同您团聚几天好了。还有模木夫人,伊出先生和松田先生没有妻子,便请二位的父母亲过来吧。”他笑着转向门外的三位警官示了意——三人里只有松田一脸高兴——然后又转向了相泽,“正好,也让我看看,小由美现在长什么样子了。”大约是终于找到了相泽夫人的号码,月抬眼对相泽勾唇一笑,把手机举到耳边。

相泽面色煞白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月终于收起了笑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此刻两人中间的手机听筒里已经传来了妻子接起电话后的问答声,他喘着气,握着月的手腕把他拽了过去。

月被对方过大的力道直拽下床来,赤着脚踉跄几步才勉强在地上站稳。海砂尖叫了起来。模木先她一步有了动作,他一把扶住月,一手按住相泽的肩头,低声对两人说,“都是好意,何必闹成这样。”然后另一手去拿月手里的手机,月倒也没端着不放,从善如流地递进他手里。相泽见状终于松开了月的手腕,模木沉着面看了他一眼,这才往门外走边去接手里的电话,“喂喂,惠理子嫂子,是模木,我们几个刚才起哄让相泽给您打电话告白来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相泽喘着粗气瞪着月,半晌才咬着牙说:“确实是我莽撞了,既然你是这样想的,那这件事情就作罢吧。”

“既然如此,那麻烦你待会儿把海砂送回去吧,毕竟如你所见,我病成这样确实不太方便出门。”月揉着刚刚被他抓握过的那只手腕,理所当然道,“现在我们要做(隔这么远应该没关系吧。)爱了,你要继续留在这里观看吗?”

相泽不敢置信地看了他一眼,面色铁青地转身走了出去,刚踏出房门就听见门在他身后砰地关上了。

 


他们当然没做。

门一关上,月就坐在扶手椅上,像是极倦一样靠在了靠背上,纤长的眼睫在他白色的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他像缺氧的鱼一样张着口喘气,许久才稍微平复下来,复又睁开眼,但并没有看向她,而是盯着阳光穿过空气造成的那缕丁达尔效应沉默。

她知道他不喜欢在这时被打扰,因此只温驯地跪在他脚边,将他冰冷泛青的手贴在脸颊上,试图温暖它们。许久,她听见头顶传来他的声音。

“回去吧,海砂,我用不着你了。”他清清楚楚地说道,声音里是惯常那种温和但没得商量的口气,“你在这坐一会儿,就拿好东西跟相泽走。回去之后别做蠢事,老老实实按照他们的要求呆着,你会全身而退的。”然后他把她按在脸颊上的手抽了回去,坐在原地静了一会儿,拿过另一部手机开始打字。

她头昏脑涨,仍跪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道他说的“全身而退”是什么意思,甚至连他整段话的语义都完全无法理解,可她知道自己问了他大约也不会回答她,也知道这个时候大吵大闹也不会改变他的决定,但看到月手机屏幕上短信接收人的名字,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抽泣,“你要娶高田清美了。”

月抬眼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她这句傻话,低下头去专心致志地编辑他的短信。

海砂被晾在一边,她自顾自地坐在地板上哭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求你让我留下来照顾你吧。我会安安静静地呆在这里,只是照顾你。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不会做多余的事,讲多余的话,绝对不惹你生气。哪怕今后不结婚也没关系,哪怕你娶别人也没关系,求求你让我留下来照顾你。”她一直在啜泣,但怕他嫌恶,竭力压抑着生理性地颤抖和抽噎。她伏在他的膝上,越说越绝望,最终只能嗫嚅,“我只是想让你好起来,没有你,我怎么能活呢?”


月听了一会儿,终于停了下来,把手机丢在一边的桌子上。他在她面前微微弯下腰,垂目沉默地注视她的痛苦。

片刻后,他伸手抱住了她,她立刻迎了过去。月嶙峋的锁骨抵在她的额上,耳边传来他的低语:“活下去吧,海砂,忘了这一切。”

泪水自睁大的眼中夺眶而出,她只知道自己终于被他厌弃了,绝望地嘶声问:“活下去?”

“对,活下去。”他轻声但清晰地回答。

她死死扣住他的肩头,在沉默中无声地哭泣,只希望世界就在这一刻毁灭。许久才终于点了点头,吐出一个“好”来。

他听见了,但没像往常一样很快便推开她,而是又低声对她说,“以后学聪明些吧,海砂,有什么剧本找你就接下来,别总是推掉了。”

她仍是茫然无措,倏尔便失去了他怀抱的温度,却还端着双手站在原地,不确定他这到底是不是要分手的意思,只好说,“可是阿月你比较重要啊。”

月闻言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意味不明,而后他叹了口气,望着窗外被挂满圣诞彩灯的行道树,几乎是不耐烦地说,“那你就把这当成生日礼物吧,今天是你的生日吧?”

海砂一惊,讶异于他居然记得自己的生日,心里压积的阴霾一下子散了大半,虽然根本没听懂他到底送了她什么礼物,但还是开心地连连谢他。

月倚回了沙发上,淡淡地望了她一眼,看起来有种置身事外地怜悯。他拿起手机,但没再打字,而是低低地自言自语起来,“算了,我自己也有四分之……”他低着头自顾自地笑,看起来像他十七八岁时的样子,“25%的可能性,是个笨蛋呢。”

但他很快便收了笑容,低声对她说,“你走吧。”

 

房门合上的前一刻,她看见他茕茕立在门框里,阳光映在他的面上显得极为柔和,白色的唇边微微露出了一点笑意,他说:“再见,海砂。”

她未及回答,他的身影便被相泽和伊出遮住,门关上了。

 

 

 

海砂手捧着黑色的笔记,泪流满面,仿佛那扇门刚刚才在她身前关上似的,当年那些谜题般的话语,在此刻才终于有了答案——

 

月送给她的二十五岁生日礼物,是她后半生的自由。

 

L的声音在她旁边响起:“那时相泽先生突然把你送回搜查总部,大约是认为月君会留下你作为帮手,这样便能在你们共同行动的时候找到证据。而他最后选择了不再把你拉进这趟浑水里,大概也是希望你能忘记作为第二基拉的这一切,过属于你自己的人生吧。”

 

窗外那棵法国悬铃木的树叶被春夜温暖的晚风吹得飒飒作响,坛中的风信子随风摇曳,纯白色的花瓣芯子里透出一点浅淡的绯色来。窗边薄如蝉翼的白纱被温暖的春风荡起,漫漫轻卷着,仿佛深海中的水母,瑰丽而温柔。

她盯着深蓝的夜空里的薄纱,没来由地想起月墓碑前的那棵染井吉野,终于发觉这已是阿月死后的第九个春天了,然后忍不住掩面而泣。她那么珍惜、那么爱慕的月,在过去的九年里,她都曾为他的冷漠而痛苦,他仅仅给过她这一点暖意,而她为自己对这暖意迟来的醒悟而泣不成声。

“我想你会想要知道这件事的。”L轻声说,“知道了,就不会到死都抱憾终生。”

 

在这么多年以后,海砂终于觉得自己隐约触及了月最深处的隐秘,或许他们在爱里有着如出一辙的孤注一掷,而这同病相怜的孤勇令他愿意在最后将她推出局外。

他看见了她的孤勇,亦渴望他自己的也为那人所知。

被他留在这世间的另一人,则要日夜背负着比她更深重千百倍的刻骨遗憾,在这黯淡的世间踽踽而行。

直到死亡为止。

 

而月,这故事的主角,凝聚了他们所有人思念和眷恋的人,却早早退场,徒留下这许多人试图在广袤的旷野中寻到一所归处。

 

 

她点点头,这确实是她想要了解却不敢奢望竟真能够得到的东西。她仔仔细细地拭干了泪,“我真想他。”

“不知道他老了以后是什么样子。”L望着边柜门上雕刻的天鹅许久,轻轻地仿佛呓语,但她知道他是在回答她,“不管我怎么想象,他都始终是从前的样子。”

 

她看着他喃喃的样子,发觉他也已经老去。多年不见天日的生活令他的肤色还依然苍白,但他的皮肤已经显现出中年人衰老的褶皱来,额前发尾里也透出花白的底色。她不知道他的真实年龄是几何,但从前他和阿月并肩而立的时候是豪不逊色的年青和恣意,而如今,她只在他眼中的废墟中看到比之年龄更为衰败晦暗的荒芜。

而他在今后,仍会同他今生曾经最向往、最珍视的过往背向而行,拖着愈加衰败的皮囊翻山越岭,跋涉过最绵长的路,才可行至死亡。这是她发现镜中的自己长出了第一道皱纹时,就了悟的事情。

 

只有月,他还有光洁的皮肤,和深棕的头发,春日缕缕的阳光洒在他年轻英俊的面颊上,为他镀上一层淡金色的暖意。

永不老去。

 

她知道她的路也注定走不到老去的那一天,而她已经荒废了太多时间去找寻一份已然背负着的祝福。

她当然愿意守护萤和律,无论他们选择哪条前路,她都仍会竭尽所能地襄助他们。但她也想要听从月的祝福,将前尘往事稍稍放下,在剩余的时光里挣扎着尝试活出一点自己的风采,是作为弥海砂自己,而不是谁的附庸或是遗物。

她感激他们,在月死后的日子里给予她活下去的安慰和勇气。她也感激她自己,在那些不曾了解他这份心意之前的时光,就已经在冥冥之中奋力地活着。而平静的生活和干净的人生,这是月最后送给她的最珍贵的来之不易的礼物,也是他自己都不曾得到过的幸福。

 

 

墨色的天边已经微微泛起了白,春日的巴黎不久便将从沉睡中苏醒。这一夜,他们几乎把一生中的所有事都说尽了。

至于此后的归处,L只说,“我打算回英国了,去渡的老家。”

她还记得当年跟在龙崎身后白发苍苍的,像他父亲一样的慈祥老者,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还去见见萤和律吗?”

L摇了摇头,“不了,我和夜神先生约好了,不会再去打扰他们。”

她点了点头,犹豫片刻说,“那好吧……再见。”

琉克站在L身后也举起了手,她看见他望着她的头顶沉默了片刻,然后说,“再见,海砂。”

她了然地对他挥了挥手,“再见,琉克。”然后她转向了L,把手中的笔记递回给了他。

L顿了顿首,伸手去接。但错手的瞬间,海砂又将手中的黑色笔记本握住了,作为对他带来情报的感激,她想要也给对方一点回报,而这大概是将这句话告诉他最后的机会了。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不必担心。”她盯着对方的眼睛说,“放弃笔记之后也不会变少的,关于爱的那部分记忆。”然后她松开了手,对方带着讶然的感激还停留在她的视网膜上,脑中那些鲜活的记忆已经瞬间变成黑白,然后卷曲着渐渐蜷缩起来,像是被海浪冲过的沙滩上的爱语,消失不见了。

 

 

房门啪嗒一声合上了,屋子里又重新安静了下来,仿佛从没有人来过一样。

 

 

 

在此之后,弥海砂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演艺事业上,只是偶尔想起那件她一直等待却回想不起的事来。她的演技相比从前有了质的飞跃,出演的几个重要配角都获得了极大的反响。很快便有制片人拿着女主角的剧本找到她,她精挑细选,接下了两部电影。这两部电影一经上映便叫好又叫座,甚至有一部入围了第42届电影学院奖。

 

在2019年的的最后一天,海砂以一袭黑裙出席颁奖典礼。虽然在后台看着萤和律的花篮,她觉得无论能否得奖都已经心满意足,但在真的摘得影后桂冠时,她站在阔别已久的舞台上,仍是不知不觉就已泪流满面。

 

此后,她的星途越发顺畅,好剧本、名导演蜂拥而至,娱乐圈人人都希望她能为自己的新片贡献精湛的演技。人们不再叫她“MisaMisa”,而是十分郑重地称呼她为“海砂小姐”。


但她接戏仍然十分谨慎,唯恐令影迷失望。拍戏之余,她选择重新回到校园进修。办好入学申请手续的那天,她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闲逛,即将到来的迟来了许多年的大学生活让她的内心无比安宁。她想起很多年前陪着月在东大里漫步的时光,那时她只顾盯着身边的人看,从未留意过校园里的一草一木竟是这样的生机盎然。

 

她仍然爱着他,他将永远占据她心里的一部分,她永远感激他的礼物,但她要往前走了,要去过一过属于弥海砂的人生。

海砂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微笑着踢踏着皮鞋慢慢沿着湖边走着,天气仍有些凉,她裹紧了外套,娇小的身影慢慢模糊在落日绚烂的光晕里。

 

下一个春天总会到来的,她想。

 

 



 

2020年2月14日

 

弥海砂寿命耗尽,在东京的家中去世,终年35岁。

 

 





END




 

后记——这个长度我认为可以称之为《后记》而不是逼逼赖赖了

 

离谱,番外篇幅快撵上半个正文了就离谱,(下)从一开始的6k加到现在的19k+,所以一直拖了这么久,所幸终于是写完了。到番外的结局为止,正文的主线就都写完了,所以总结陈词一下好了。

这篇番外的前因后果:这篇番外大概是和正文第六章是之前就打算写的,本意就是打算写写月死后的事情,主题大概是“和死亡笔记相关的人都无法得到幸福”。所以那章里让海砂出场了一下,后半段是以她的视角来写的,算是和番外联动一下吧。

这篇一开始只写了海砂自己的故事,但后来因为正文后半段突发奇想地加入了卡密屠杀鹰酱高官的剧情(因为想不出来除了借鹰酱的刀杀B之外,卡密还能怎么弄死一个无法被笔记写死的人),然后觉得鹰酱才不会吃这种哑巴亏,所以这篇番外就越扯越离谱。最后我赶在把基拉遇害写成另一个萨拉热窝事件之前赶紧打住了。“基拉”到最后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人了,造成的巨大影响也远远不只局限于司法方面,他变成了一个符号或者说是镜子,这是最初参与到基拉事件中的人都没有想到的。而这些活着的人在已死的基拉留下的“余震”中挣扎,所以拉拉杂杂地,就断断续续写成了这个包罗许多人结局的大长篇。

弥海砂自然是这个长故事最好的叙述者,她既是亲历者,失去了记忆后也同样是旁观者。写的时候就很头疼她放弃笔记之后失忆的问题,所以在其中加入了她重新拿到笔记暂时恢复了记忆的情节,而笔记是由L拿来的。

没错,和L有关的情节是后来才决定加入的。在构思正文结局的细节时,我才逐渐发现这个结局对他来说实际上比一开始想象的还要痛苦,所以调整加入了这样的情节——他在漫长的独处中慢慢发现这一点,然后痛苦累积到了无法排解的地步,外部的压力也都是由他一人承担的,而跟夜神总一郎倾诉显然不是什么好选择,所以他忍不住把海砂约了出来,所以有了“夜神月留下的鳏夫和寡妇促膝长”那一幕。这就是我眼里L月的魅力,两人都不怎么具备世俗意义上的道德,开始或许只是因为思想碰撞引起的荷尔蒙分泌,过后似乎也不甚在意,但其实爱意比他们两人想象的都更强。

当然,L在这次面谈中表现出来的仍然是半真半假。他说他快死了,但看过正文的亲都知道,虽然孤军奋战,但他在这之后又坚持了七八年才被老美干掉,所以这次见面很大程度上是他和死神斗智的又一个环节。只有让死神认为他是个不足为惧的将死之人,他才能完成劫持死神拖延的目标。被夜神总一郎完全拉黑也未必全是真的。至于今后把笔记留给孩子之类的,就更几乎全是说出来诓骗琉克的,只有微乎其微的可能会真的作为一个备选方案来通过海砂去实施。毕竟和第一代基拉有关的所有人都已经被列进老美的重点关照名单了,以后如果再出现新基拉,首先被怀疑的肯定是从前那一波人,局面很难盘活。因此基拉一直销声匿迹不知所终才是最好的结局,这也是L想达成的结局,所以他后来带着琉克回了渡的老家,在那里困住了他。

但不论真真假假,L抑郁想死的心情是真的,琉克能被他唬住说明他这种状态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要是按这个思路,那正文里尼亚在接任第三代L之后故意散布L和基拉是cp的谣言这种行为就显得超勇了,新官上任三把火直劈美利坚,倒是挺符合他毒舌添堵的人设。)

谈话中,想要把月对海砂的唯一一点好意告诉她,是L的另一个重要目的。这篇里也正面写了一点卡密那时的故事,差不多是处在又emo又疯批的状态里。他死前是想到了B是L的可能性了的,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在焦灼中走向了毁灭,他心底大约是知道答案的,但他没有时间也没法开口去验证,所以他选择回避,但没想到最后在门后面等着他的还是那个他最恐惧和痛苦的答案,以至于他觉得自己满腔真心都错付了,最后死在疯狂和痛苦里。所以他在圣诞节决定去死之后,看到一腔孤勇的海砂,某种程度上也对她产生了一点共情,他当然可以选择接受她的提议,让她跟在自己身边照顾,甚至利用她到底让她再交换一次死神之眼,反正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拿她当作棋子的,至于她能活多久、在自己死后过得有多艰难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但这一次他抬了抬手,选择了让她远离暴风眼过正常生活的那条路,当然这里面更多地还是月出于对自己计划的考虑,和对搜查总部拙劣伎俩的不屑一顾,但不论是什么原因,他让海砂最终全身而退,让她有机会过上正常的生活。而后来的L也体味到了月的遗憾和痛苦,他也选择让海砂知道这件事,知道自己不是从头到尾都被嫌恶和讨厌的那个人,他觉得这一点很重要,这是他已经再没办法对月说出关于爱的真心话的痛苦和后悔的投射。这算是L月的又一个迂回曲折的虐点吧。

海砂和L的见面最初设定是在2018年夏天,不过我写的过程中围观冬奥会来着,看完花滑表演赛就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把设定改到2019春天了。

海砂的死亡时间参考了2016年的真人版《点亮新世界》,她在月死后独活十年。十年里,有七年都在洪流里挣扎着努力活下来,两年在纠结着回报别人,只有一年在为自己而活,但她的新生活刚刚开始便戛然而止了,而无论月生前死后,她的这些身边人也不乏或多或少地利用她,把她当作工具人,所以算是“无归处”。

写作过程中,双胞胎的戏份也比之前有所增加,不过在海砂和L夜谈时敲门也是一开始就设定好的剧情,那段和怀孕楼联动了一下,萤和律在对待L的态度和处理笔记的问题上确实有分歧,两个人甚至有点各怀鬼胎的意思,敲门那段可谓是戏精battle。萤有点默许L计划的意思;而律则抱着反对态度。而且这俩人后来德国骨科了(律X萤),都在那里影射了一下。反正截止到夜神总一郎和L死的时候,他俩看起来是比较安分的,至于以后,谁知道呢。

哦对了,他俩的暗红色护照,是英国护照,随爹。

本来还想写写搜查总部的其余几个人的结局,但篇幅已经太长了就砍掉然后一笔带过了,最初设想的是伊出在美国死于枪击案,相泽被长官卸磨杀驴清算入狱了。

到这里这条时间线就基本写完了,但除去IF线,后面关于夜神妆裕的番外仍是接在这条线后的,但是关系较为松散的故事。关于妆裕的番外本来想了一堆点子,最初设想的夜神妆裕番外是妆裕因为怀孕所以停了治疗精神问题的药物,在半梦半醒里发现了哥哥是基拉这件事。后来寻思我还是写点高兴的吧,写啥呢,搞个刺激的,就写平行世界里卡密自曝基拉吧。

好了,逼逼赖赖到此为止,妆裕的番外我会尽快放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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